第五章 天煞孤星-《大唐扶龙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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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故技重施总要有些新意,否则难以见效。先是让薛灵芝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里,然后张少白便主动找上了守在花园门口的石管家。

    数日不见,老管家似乎苍老了许多,精神也不如往日那般抖擞,看来薛家真的是发生了不少事情。

    张少白说道:“小娘子已经倦了,接下来我打算做一场法事,还请配合。”

    石管家回应道:“先生需要什么,我这就去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一支毛笔足矣。”

    他只稍候了片刻,管家便取来一支毛笔,笔杆木质奇特,透着清亮,毫毛刚柔兼顾,拂过手背感觉如春风轻扫却又略带刺痛,看来不似凡品。

    于是张少白提醒道:“事先说好,我作过法后这笔可就要不得啦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,先生尽管取用就是。”老管家面不改色,连眉毛都没抬。

    果然是大户人家,早知道就应该再多要几个金饼子用来“作法”。张少白一边痛恨着自己的缺心眼,一边来到了池塘旁边,脱下靴子,双脚光秃秃地站在水中。

    石管家身后来了不少人,别院的仆人都想亲眼看看祝由先生是如何作法的。老管家本要发火,不过看张少白没说什么,便也按捺下心头怒气。

    张少白自然不会觉得不满,他巴不得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,这样才方便自己建立权威,在薛家多捞好处。

    然而仆人们却大失所望,因为祝由先生既没有跳舞,也没有念咒,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,然后便用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。可那毛笔压根就没蘸墨水,画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出来,不知道是在弄什么名堂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张少白总算画完,若无其事地将那支名贵毛笔揣入了自己怀中。他抖了抖手中的黄纸,示意石管家过来帮忙。

    石管家不敢推托,心中有些忐忑,问道:“不知先生需要老仆做些什么?”

    张少白把黄纸塞到管家手中:“符箓已然画好,接下来需要一人镇宅,老管家年纪最大,对这别院也最为了解,所以这人由你担当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我年纪大了,会不会有些不妥?”

    “管家放心,对身体绝对无害。”

    石管家闻言心中稍定,只不过还是有些紧张,毕竟他还从未接触过怪力乱神的事情。按照张少白的吩咐,老管家弯腰将符箓浸入水中,他的指尖不小心也触碰到了池水,感到异常冰凉。

    下一刻,那张空白的符箓顿时有了变化,上面居然隐隐浮现出了一张鬼脸。

    石管家发出一声惨叫,吓得将黄纸扔了出去,幸好张少白眼疾手快,将半空中飞舞着的符箓重新抓回手中。

    “邪祟退散!”他冷声喝道,与此同时手中一搓,一股火焰凭空出现,将那张锁着鬼脸的符箓烧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别院的仆人尽皆看到了这一幕,一个个瞠目结舌,至于亲手摸过符箓的石管家更是吓得魂不守舍。

    张少白脸色惨白,说道:“好厉害的水鬼,此番作法险些遭其反噬。这后花园可有厢房供我休息,我需要调养一番再与它争斗。”

    石管家忙不迭地点头,伸手一指:“厢房早已备好,就在此处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顺着看去,嘱咐道:“接下来的时辰说不定会发生什么,这后花园最好不要有人进来。当然进来倒也无妨,只是那水鬼大怒之下或许会伤及无辜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原本聚众围观的仆人们轰然散去,石管家也是狼狈而逃,似乎在此处多待片刻便有性命之忧。

    张少白看了眼花园门口,确定再也没人监视此处之后,脸色便又浮上了些许红润,也不知刚才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是如何装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出来吧。”张少白在灵芝房前说道。

    薛灵芝小心翼翼地开门走出,看向张少白的眼神有些复杂。

    “怎么这般看我,难道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?”

    “那支毛笔名叫‘松针’,父亲喜欢得紧。”

    “嗨呀,这玩意儿沾过鬼魂,最好还是不要再用了,等我找个地方把它一把火烧?了。”

    薛灵芝知道张小先生这是在耍无赖,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,转而问道: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张少白一脸无辜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那张鬼脸,你肯定在毛笔上动了手脚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,这手‘水中捉鬼’乃是我祝由千年不传之秘,可不敢亵渎祖先的智慧?哟。”

    薛灵芝不再追问,不过看表情明显是不相信的。敏感的她确定张少白一定用了某种手段,凭空出现的鬼脸和指尖的火焰,这些古怪之处肯定都有答案。

    说来也是荒唐,被鬼魂附身的人偏偏不信鬼,那些安然无恙的普通人却怕得要命。

    张少白从怀里掏出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,上面有不少孔洞,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。他在池塘的假山上寻了个位置,然后将石头放了上去。风儿吹过,石头顿时发出“呜呜”声,仿佛鬼哭。

    薛灵芝不由得瞪大眼睛,没想到那块石头竟有这种作用。

    “别乱动啊,就把石头放在这里就好,他们听到声音肯定更不敢靠近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……”薛灵芝纠结半天,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张少白。

    这人简直是个骗子,但也有着真本事。相处得越久,就越难看透他的想法,不知道他的哪些话是胡闹,哪些话又是当真。

    张少白走到花园角落,那里种了一棵老槐树,树干粗壮,树身高大,刚好越过别院高墙。更让他欣喜的是,高墙那头也有一棵槐树,这两棵树应是一同种下的,只是修建别院的时候才被分隔开来。

    毕竟一院不种二槐,这是大忌讳。

    张少白说道:“走,咱们爬树出去,我带你好生看看洛阳风光。”

    薛灵芝和张少白并肩而立,抬头看着槐树,面露难色:“我从未爬过树。”

    “那兰芝是怎么出去的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罢了,”张少白忽然蹲下,“你踩着我的肩膀,然后我再站起来把你送到树上。那根树枝比较粗,你就顺着它攀到墙上去。”

    薛灵芝仔细看了看逃出别院的路线,既觉得为难,却又不愿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。她的内心纠结许久终于做了决定,轻嗔着跺了下脚,然后便双手扶着树干,双脚踩着张少白的肩膀。

    她一心向往着外面,已然忘记了男女之防。可张少白却没有,他努力地站直双腿,强忍着抬头往上瞧一眼的冲动。

    张少白你丢人不丢人!他在心里反复骂着自己。

    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,但少年还是鼻腔一热,幸好没有鼻血流出,否则可真是丢了大脸。

    薛灵芝把脚迈到树枝上,攀着它爬到了墙头。她坐在墙头,往下看了一眼,不仅不觉得晕眩或是害怕,反而有些激动。

    张少白手脚并用,麻溜上树,然后来到薛灵芝的身旁,只见她正对着远方怔怔出神,仿佛看到了绝世美景,迟迟不愿转移视线。张少白自己也往那头看了一眼,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,他知道自己看腻的许多风景,对灵芝来说却弥足珍贵。

    两人顺着院外的槐树溜了下去,总算是逃出了令人备感压抑的别院。

    张少白回头看了眼那两棵大树,又想到方才灵芝踩在自己肩膀上,两人可谓前所未有的亲近,不由在心里赞叹这树种得真好,真妙!

    薛灵芝不知道身边男子的鬼心思,她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洛阳之上。她这些年跟着家族往返于长安、洛阳两地,可无论去了哪头,大多时间都被幽禁在别院之中,似乎还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观察过、感受过院子外的世界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他俩由东往西走了好几里,路上薛灵芝感到有些口渴,张少白便从街边为她买了一碗醪糟,喝起来酸酸甜甜,而且解暑提神。

    不好意思和店家说话,她将空碗递给了张少白,让他还碗顺便付钱。

    张少白笑得眯起了眼睛:“好喝吗?”

    薛灵芝刚想说话,便不小心打了个嗝,满是酒味,她一下子就红了脸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
    张少白颇为识趣地装作没看到,转而说道:“那边还有家桂花糕,味道相当正宗,你肯定喜欢!”

    灵芝点了点头,然后便乖乖跟在后面,距离保持得不近不远。

    卖桂花糕的地方是个笼饼铺子,他家笼饼那是祖传的手艺,据说隋炀帝吃过了都说好。只可惜传了三代人,笼饼味道越做越差,估计是里面肉馅越来越少的缘故。后来他家娶了个江南女子,贤惠得紧,还做得一手美味的桂花糕,铺子这才渐渐热闹起来。

    不少人就爱吃他家的桂花糕,于是店家在铺子外头搭了个棚子,只要不遇到刮风下雨,棚子下面总是坐着三三两两数人,一边吃糕一边聊天。

    有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棚下坐着吃糕,其中一人忽然说了句“晦气”。原来有个小乞儿讨饭讨到了这边,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桂花糕,双脚已然是挪不动步了。

    小乞儿身子瘦瘦小小,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吧,不知为何沦落至此。他蓬头垢面,指甲缝里满是泥土,嘴唇更是干裂出好几道口子。

    “行行好吧……行行好吧……”估计小家伙刚当乞丐不久,对于乞讨一事还不甚擅长,说起话来结结巴巴。

    那两个书生谈笑了数句,其中一人忽地皱眉,用手掩住了鼻子。他深深看了小乞儿一眼,眼中满是厌恶,于是便随手扔了一块桂花糕出去。

    可他并未将桂花糕扔向小乞儿,而是扔到了道旁。

    小乞儿眼中只有桂花糕,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,赶忙追着桂花糕冲了过去,模样像极了一条饿犬。

    书生哈哈大笑,笑声爽朗,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人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一人鲜衣怒马奔腾而来。

    洛阳城内向来不许纵马,但此人身披甲胄,看样子绝不普通,故而道上行人纷纷避?让。

    唯独没有让开的,是一道小小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弯腰捡起桂花糕,小手抹了抹上面的尘土,可惜抹不干净,反而更脏。小乞儿盯着桂花糕看了好几眼,内心不知做着怎样的挣扎,最后还是没有将其一口吃下。

    或许心中仍在牵挂某个人吧。他想把桂花糕揣在怀里,一想到小妹看到桂花糕时一定很开心,自己的心里也就乐和了起来。

    偏偏此时,那匹大马呼啸而来,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小小的身子瞬间飞出,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麻袋,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。他仍瞪着双眼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。鲜血从他的口中、鼻孔和耳朵里涌出,但他仍然紧紧攥着手,手里的桂花糕已然稀碎。

    小乞儿瘪了瘪嘴,疼得想哭,可发现自己就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骑马的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小乞儿一眼,然后便纵马离去,他应是有着天大的事情,和这事情比起来,一个街头的乞儿死了不算什么。本就是洛阳城的垃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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